我抬頭仔細盯著鬼戚,打算從這中摸索出什麼情緒來。
但鬼戚面色不變,微微俯身下來。
「幫她?」鬼戚嘆道,「鬼桃,我從始至終,都隻會幫你啊。」
「骨姬這事,我來幫你?」
我移開目光,「這事,我想自己解決。」
「如何解決?繼續讓容景端茶遞水?」
鬼戚發出一道嗤笑,「我留下你,不是看你這般模樣的。」
「鬼桃,你該不會還在想,容景被蒙在鼓裡吧?」
我指尖一涼,一時間也分不清自己在做什麼。
「主子的嘴,偶爾也可以善良一點吧?」
鬼戚難得輕笑出聲,「我來推你一把。」
我預料到他不會說出什麼好話。
「骨姬生前的桃面。」鬼戚一甩手,丟來一枚通體豔紅玉環,「你今日帶回來。」
紅環冰涼異常,是可隨意通往人間的寶物。
10
我踏出鬼界尋了容景。
許多年沒回到這裡,變化不大。
骨姬房間整潔幹淨,是時常有人來打掃的。
我不能停留太久,這裡正氣太足,即便有鬼戚紅環在手,也撐不了多久。
我徑直去了正殿,開門見山。
「骨扇桃面,在你手中。」
「容桃……?」
容景沒料到我會來這,開口便啞了嗓音。
幾日未見,他看起來憔悴不少。
詫異抬頭,那雙眼中布滿血絲,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疲憊。
桌上擺列滿當,我隨手提起桌上的符咒,細細看了兩秒。
這符咒鮮血促成,紅豔灼人,制這符的人修為不淺。
但同時收到的反噬也不會小。
竟是真的讓他尋到了復活的法子。
我輕笑道,「情真意切,叫人好生羨慕。」
容景眼中詫異隻閃過一瞬,提起骨姬,又恢復原樣,啞聲道,
「骨姬為我而死,於情於理,我不能坐視不理。」
容景向來便是這副憐憫蒼生的模樣。
如若在以前,我會完全信服,但在此刻,我隻覺得可笑。
我身手將手中的符咒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容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也算為你而死。」
十幾年來,你可有曾為我尋復活的法子?
話音剛落,容景眉頭漸漸皺在一起,他愣了好半響才啞聲問道,「什麼意思?」
「容景,當真不知骨扇來歷?」
容景神情變了極短一瞬。
我扯了扯嘴角,說不清什麼滋味,隻是在瞬間響起鬼戚的話,剎那間恍然。
【我來推你一把。】
容景當真為骨姬尋了回生之術,這對於清風霽月的容景來說,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他踏入了禁忌。
我低頭看桌上滿列,心情微微復雜。
「那骨扇……」
「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打斷他的話,又扯起一張符咒在手裡撕扯,偏頭看他,「骨姬的原話。」
容景簡厄道,「獸骨。」
我抬眼撇他,譏諷道,「你信了?」
他臉色瞬間白了下來,眸光黯淡,不知是想出什麼或是明白什麼。
沉默良久,他痛聲道,「我……當時……並不知情。」
當時。
我琢磨這兩字,覺得很有意思。
容景垂眸自嘲,「容桃,我……」
他似乎哽咽了。
我移開目光,「骨姬死後,遺物由你整理,桃面在你手中。」
「……是」
我轉了轉手腕,「主動還來,或是,要我來拿?」
容景面色一白,「我不會對你動手。」
他落寞起身,從內閣拿出匣盒交於手中。
這進展比想象中順利。
走前,身後響起容景愧疚的言語,「容桃……我,當真不知情。」
「是嗎?」我拿出骨扇,將盒子丟了出去,淡淡道,「那真是難得糊塗呢。」
走了幾步,隻聽容景低聲懇求,「骨姬,能否歸還?」
「她為……」
我腳步未停,輕聲打斷,「莫急啊。」
「且等我何時高興了。」
11
將骨扇遞給鬼戚時,他看都未看,抬手接過丟在桌上,涼涼笑道,「如何?」
倦意上湧,我揉了揉眉心,「困了,先退下了。」
轉身事,鬼戚莫名嗤笑了一聲。
「某種程度來說,你與容景還是一丘之貉。」
我頓住腳步,轉頭看去,鬼戚微微彎著嘴角,神情不辯喜怒。
「都很會自欺欺人。」
我腳步一怔,鬼戚的話一向很毒。
卻一針見血。
對於容景,我已經辨不清是何態度了。
走了幾步,我忽的問道,「主子要這骨扇,做什麼?」
靜了良久未得到回應,殿內早就沒了人影。
我抬頭盯著檐角幽亮的燈半響,轉身回了殿。
12
去過人間一躺,這幾日身子總是乏累。
我靠在軟榻上,放出骨姬取樂。
骨姬似乎已經習慣了引魂燈帶來的痛楚,除去面色蒼白,神色依舊嬌扈。
「容桃,就是這些手段嗎?」
骨姬撐著身子,輕笑道,「十二年,你還是一如既往沒有長進呢。」
「是嗎?」
我微微捏緊燈柄,骨姬頃刻低呼出聲,額間涔出汗珠。
她趴在地上殘喘著,「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我怎麼會有如此稱心的武器。」
她頓了頓,意猶未盡盯著我笑,「容桃啊,你終究還是比不過我呢。」
「容景根本不會將你放在心上,就算我剝皮取骨又如何。」
我靜靜聽她說完,淡淡道,「聽聞容景為你踏了禁忌,骨姬,開心嗎」
骨姬猛地抬眼,「你……說什麼?」
我欣賞著她面色驚恐的模樣,骨姬不畏魂燈,但從頭至尾,容景都是她的死穴。
她搖頭道,喃喃道,「不會的……你在騙我。」
「禁術一旦失敗,反噬能讓人生不如死……」話說一半猛然止住,她死死盯著我。
「你故意的。」
「是啊。」
我笑盈盈道,「被你看出來了。」
「我很好奇,你和容景,誰能活下來呢?」
骨姬淡然神色不負存在,目光猶如淬了毒,惡狠狠道。
「你敢動他,容桃,我定會讓你萬劫不復。」
「啊是嗎?」
我伸了個懶腰。
「可惜了,我還有主子撐腰。」
13
容桃忙著回生之事不會再來,骨姬自從聽聞上次之後便不斷想要逃跑。
她想返回人間,動靜逐漸猛烈。
幾次都險些破出魂燈。
我將她重新關進引魂燈內,去尋了鬼戚。
「主子有惡鬼嗎。」
鬼戚大概是剛回,眉眼狠戾還未消散。
他目光下垂,別有用意看了眼,輕飄飄道,「你要惡鬼?」
我比劃著,「來隻大的。」
燈柄猛地一震。
「惡鬼嗎,倒是沒有,不過我有一法子。」
「什麼法子。」
鬼戚抬手勾了勾,「若論惡,有誰比得過你主子?」
「交於我,我幫你。」
「確實是個好辦法,」我歪頭笑道,「不過我向來親力親為,不麻煩主子。」
「你不信我?」
我未作答。
鬼戚手指在引魂燈上輕輕一點,瞬間迸發出一道強烈紫光。
下一瞬,引魂燈內響起骨姬極具慘烈的叫聲。
這一點,絲毫未手下留情,我微微一怔。
鬼戚靠近,低聲道。
「鬼桃。」
「你可以不信自己。」
「但別懷疑我。」
14
鬼戚這一點險些要骨姬魂飛魄散。
不僅未留情,簡直下了死手。
骨姬安分下來。
我盯著這引魂燈半響,心底微微放下戒備。
從腰間摸出鬼戚未收回的紅環,再次去了趟人間。
自我死後,這是第二次重返人間,我去了一座後山。
後山野草遍布,比十二年前更甚,荊棘雜草交錯,遮了人路。
我翻了整座後山,未找到零點魂魄的氣息。
那少年像是徹底蒸發般,消失在這世間。
我怔怔盯著這後山片刻,不死心又尋了一邊,除了山腳一座墳墓,毫無發現。
這墳墓亦是被雜草蓋了嚴實,我撥開雜草,看清墓碑上的字時,微微挑眉。
容桃。
很是稀奇,我死後,居然也有一座墳墓。
這次未發現,但我不急,等了多年,不在這一刻。
臨歸前,我摘了一捧花回了鬼界。
鬼界的花向來開不到第二日。
奇怪的是,這花竟然未枯萎,還維持了許久。
這倒是讓我有些稀奇了。
許是睹物思人,夜裡我罕見地夢到了後山的少年。
許久未見,他模樣看不清晰,身影卻是極為眼熟。
未等靠近細看時,忽地驚醒過來。
我翻了身,心緒很亂。
檐角幽光,透過窗沿,那許久未盛開的花,出現了幹枯的跡象。
明早大概便會枯萎了。
15
花未枯萎,我站在窗前,看這捧鮮豔欲滴的花,微微扯了扯嘴角。
這花新鮮到花瓣帶著清晨的露珠。
起死回生,倒是罕見。
「骨姬,你說,容景會不會成功呢?」
沉寂多日的骨姬波動起來,她發絲凌亂,神情渙散,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摧殘。
聽到容景時,才抬頭看來,眸光凝聚,緩緩扯出個笑。
「我說過了……你動不了他。」
她捂著胸口,笑意加深,「我骨姬能殺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我轉動著手腕,抬手狠甩一掌。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骨姬被猛勁偏過頭,右臉一片鮮紅掌印,難以置信抬頭看我。
我抬手支起她的下巴,在身側輕緩道,「骨姬,我現在不對你動手,但你最好別找死。」
「當然,激怒我保容景,也不可能。」
骨姬嘴角溢出鮮血,她趴在地上咳了半響,才緩了口氣,低笑道,「容桃,你還會敗的。」
我垂眼盯著她這笑意,不知怎麼,冒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16
自那天後,骨姬在引魂燈內很久沒有動靜,主子也沒再找過我。
我捏著花瓣,垂眼望著這花,有種暴雨前來的寧靜。
這股不安來自哪裡呢。
我看向手上的燈柄半響,默不作聲加重了幾道封印。
夜裡,我被鬼戚喊了去,他神色淡淡的,告訴近日有的忙了。
最近人間多了一大批遊蕩孤魂,鬼戚要我去人間處理。
我聞言一怔,抬眼看他。
鬼戚歪頭瞧我,「這是什麼表情。」
「啊。」我勾起椅子坐了下來,撐著下巴朝他眨眼,「近日有些累,不如主子代我處理吧。」
鬼戚微微挑眉,他順勢也坐了下來,近距離與我對視。
「鬼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