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兜裡掏出一個瓷瓶,灑在了爸爸身上。
片刻後,他的身體就開始冒起白霧。
眨眼的功夫,爸爸就變為一句枯骨,和地窖裡堆放起來的柴火並沒有什麼兩樣。
那人將爸爸的骨架單獨立在一旁,便轉身想往外走。
不過半天,我便失去了所有至親。
我不舍地往後看了一眼,準備跟著出地窖。
在我剛想飛出去時,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你若是不想S的話,就留下。”
是那個教我拯救繭水的枯骨!
12
我對他始終懷著感恩。
此刻聲音響起時,我驚喜的回望,在一眾枯骨之中,準確找到了他。
無他,因為此刻他的身上泛著熒光,在黑暗中尤為明顯。
地窖的門已然關閉,我飛到枯骨的面前。
想要說話,又苦於發不出聲音。
“你停在我肩膀上,試試在腦海中和我對話。”
我照著他的方法,果然能發出聲音了。
在我剛想說話時,枯骨就搶先開了口。
“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但先聽我說完,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乖乖的坐在肩膀上,聽著他的講述。
在他的講述裡,我觸及到了蝶蛹村最深層的秘密。
整個村子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所有的村人都是被我爸和王貨郎父子倆合伙騙進來的。
人生在世,有兩大亙古不變的願望。
一是永葆青春、長生不老,二是富貴至極、金銀財寶用之不竭。
這兩個願望,在蝶蛹村都能被滿足。
唯一需要犧牲的,不過是長生路上的一點點時間罷了。
進了村的人,便再不能出去。
當然,若是不能出去,再大的誘惑也難有人進村。
爸爸用人心的貪婪將大家鎖在村裡。
“再堅持堅持,看看地窖裡的黃金,就這點,夠出去揮霍的嗎?”
“而且一旦出村,便再不能回來,你可得考慮清楚了。”
就這樣,許多人被騙進村裡,成為成蛹者,為他們貢獻著數不盡的蛹蛻。
至於換回來的黃金,不過是左手倒右手,總會回到爸爸他們手上的。
因為,每次成蛹者蛻下蛹蛻,都是以生命為燃料。
當一個人的生命燃盡,最後,會變為熬制蛹蛻必不可少的柴火。
爸爸在村裡制造著有人存夠黃金,離開村子的假象。
實則那人早已變為熬制蛹蛻的柴火,被統一分發至各處。
我聽到這,覺得雲裡霧裡,打斷了枯骨的話。
“爸爸他們要這麼多黃金做什麼呢?”
枯骨聽到我的話,先是笑了一下,隨後,就連聲音中都充滿苦澀。
“小蝶,你還小,又從沒到過外面,不知道人性的可怕,而人性,最可怕的是貪婪。”
“沒有人會嫌錢多。”
“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喪心病狂,把這麼小的孩子做成蝶蛹。”
經由成蛹者蛻下的蛹蛻,可延續生命,保持青春。
而蝶蛹是以小孩子作為原料,經過特制的手法,隻需三天,就能制成。
“繭絲會越纏越緊,到最後,隻剩一個成年男性手掌大小的繭蛹。”
“以至親之人的薪火灼之,外層繭殼剝落,隻剩下裡面的蛹,將其全數服下,即可保百年不虞。”
隨著枯骨的敘述,我好似覺得身上越來越緊。
像是繭絲在緩慢收緊,勒住我的皮膚血肉,在上面劃出一道道口子。
“小蝶,你先去吧,我會找到辦法救你的,你隻需要乖乖待在繭殼裡就好了。”
“不止是救你,也是救我們。”
他話音剛落,我便覺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眼前白蒙蒙一片。
我……好像又回到繭殼裡了。
13
枯骨的話我有些我懂了,有些不懂。
但我本能的覺得真實且重要,都在心裡默默記下。
枯骨讓我乖乖在繭殼裡等著,我便安心的待在繭殼之中。
不知睡了多久,絲絲疼痛從表皮傳來。
繭絲又開始收縮了。
牽扯著皮膚,帶來鑽心的疼痛。
在繭殼內不知今夕何夕,時間好似停滯。
我默默地在繭殼內數著繭絲。
同時,也在想逝去的爸媽。
他們拋棄我的同時,也被自己信任的人拋棄。
他們傷害我的同時,也被自己的至親傷害。
在我待在繭殼內百無聊賴的時候,那邊的枯骨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復仇。
這個復仇,還要加上爸爸。
因為他也是枯骨中的一員。
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環。
要練就蝶蛹,需要以成蛹者至親之人的薪火灼之,而焚燒薪火,需從成蛹的第一天開始。
爸爸的哥哥是焚燒者,而王貨郎就在一旁看著。
先拆一根腿骨,丟進灶間,點燃小火,慢慢熬煮鍋內的水。
“爸,您看這火候差不多吧?”
王貨郎老神在在地應了聲,隨即閉目不肯再看。
一切似乎都這麼祥和寧靜。
他們還在做著蝶蛹成真的美夢。
殊不知,馬上將要大禍臨頭。
變故隻發生在一瞬間,點燃過上千次的薪火,在這一次,不知為何發生了爆炸。
先是小聲的爆破聲,隨後,鋪天蓋地的火勢如潮水般襲來。
爸爸的哥哥坐在灶膛前,首當其衝,身體瞬間化為焦炭。
王貨郎靠在灶屋的門邊,見勢不對,就想開門而逃。
但屋外早已被枯骨堵住,任憑他如何努力都難以打開。
隻能眼睜睜看著火勢將自己及周圍的一切席卷。
蝶蛹村的罪惡從此落幕。
14
我呆在繭殼之中,並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
但忽然,我的心口一痛,旋即哇的一聲往外吐了好幾口暗紅色的血。
血液將繭殼腐蝕,我得以重見天日。
從繭殼裡出來時,我下意識的摸了摸頸後。
盡管我看不見,但我就是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那隻蝴蝶消失了。
我往家的方向跑去。
路過斷崖時,我停下了腳步,往下看了看。
亂石嶙峋中,唯有一抹血液刺目鮮明。
她的屍體早已不在。
不知是被禿鷲還是餓狼吞噬。
我沒再看,轉身就走。
在回家的路上,我詫異的看著一個村人背著背簍。
背簍裡不知裝了什麼,將他的脊背壓的彎曲,慌張的往村口走去。
許是覺得我還小,他停下急行的腳步,好心囑咐我:
“小蝶,別回去了,你家都給燒沒了,跟著大家一塊兒跑吧,這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
我疑惑極了,這些天發生了太多事情,我的腦子實在轉不過彎。
所以我既沒有跟他走,也並未說話。
那人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我,長嘆了口氣,自行離開了。
等我到家時,屋子果然如村人說的一樣,焦黑一片,有些地方還冒著火星。
我站在院子前,呆呆的看著。
心中生起一股酸澀,短短幾天,我既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家。
現在,對人的信任也搖搖欲墜。
眼淚順著面頰滑落,我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15
在我傷心至極的時候,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
“小蝶,你過來。”
是枯骨!
他應該是目前我最熟悉信任的人了。
我四處搜尋,終於在灶房的門前找到了他。
他已然變成一具焦黑的枯骨,和斷壁殘垣融為一體。
他的身體如此,就連說話亦如此,沙啞低沉。
“枯骨,你這是怎麼了……”
我撲倒在他身上,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
他強撐著身體抱住我,手掌往我背上輕拍著。
“別難過,小蝶,我本就是已S之人……現在王貨郎和他的兒子都已經S了。”
“你的爸媽也S了,而被他們害成這樣的我們,也得到了解脫……所以,沒什麼好傷心的。”
他摸了摸我的頭。
“你帶上地窖裡的黃金,出村吧。”
“記得,別輕易信任任何人。”
說完後,他的手便垂了下去,任憑我如何撥弄,都再也不會發生任何動作。
他現在就和別的枯骨沒什麼兩樣。
不知哭了多久,我擦幹眼淚,按照枯骨說的,去地窖裡拿了黃金。
不過,我隻拿了一塊。
蝶蛹村發生的一切,究極原因,都是貪婪二字。
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大,同時,人性的貪婪也就越大。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懷裡抱著黃金萬兩,簡直是在考驗人性。
而人性是最經不得考驗的。
我跟著最後出村的人一同出去,站在村口的山坡上,我遙遙的往後望,依稀能看到家的方向。
最後再深深看了一眼後,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再見了,蝶蛹村。
16王貨郎番外
王貨郎本名王剛,在嶺南一帶販賣皮毛等貨物為生。
某一天入深山收購皮毛時,恰逢雨天,被困在山林之中,左右進退維艱。
眼看前進不能,王剛遂決定就地休整,待雨停了再走。
好在山林中有獵戶打獵時留下的木屋,裡面生活用具一應俱全。
這一夜,伴著淅瀝的雨聲,再加上陌生的環境,王剛睡的很不安穩。
做的夢也詭譎難言。
夢裡有一隻蜈蚣,趁著他張嘴時鑽進了嘴裡。
蜈蚣進嘴時的觸感如此清晰,王剛一下被驚醒。
好在,隻是一場夢。
王剛長籲一口氣。
外面的雨仍在下,四周惟聞雨聲,竟一點別的聲音也無。
忽一陣風吹過,角落的油燈猛的一滅,四周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王剛走南闖北這些年,膽子也算是練了出來。
但這一下,他心裡毛毛的,忙拉過一旁的鋪蓋卷,將身上蓋住。
外面的天色還暗,再睡一會吧,何況雨沒停,自己也走不了。
王剛如此安慰自己。
隻是睡著睡著,他總覺有東西捂住自己的口鼻,呼吸不能。
王剛直接被憋醒,大口大口的喘氣。
然後在他張嘴的一瞬間,有一個長條形的東西,順著他的咽喉滑落。
王剛一瞬間就想起剛剛做的夢,但無論是怎麼催吐,那東西像是泥牛入海,再沒動靜。
王剛很是忐忑了一陣,好一會,自己的身體也沒表現出任何的不適,也就放下心來。
然而,蠱蟲早已入體,隻待時間,便可發作。
王貨郎自己成了最先吃螃蟹的人。
一切始於意外,又終於貪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