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提著的心終於放下,狠松了一口氣。
放松以後又想起那日夫人的話。
大公子幼年中過毒?
怪不得夫人每次看到大公子時,眼底總有藏不住的愧疚之感。
知道了主人是誰,我左思右想想,便明白了來龍去脈。
那日大公子說他為我在二公子那裡說情,可後來二公子依然把我叫去教訓一頓。
左不過是二公子沒聽或者是大公子忘記說。
可這件事不知怎麼被夫人知曉,必定是想瞧瞧我。
至於大公子看上我這句話,被我倘然無視。
這偌大的國公府,最忌諱的便是自作多情。
……
開春時節,府裡的桃花開得旺盛,香氣迷人,每人路過花園都要沾染上一身桃花香。
我就倒霉了。
我聞到這氣味身上就發痒,一旦不小心觸碰到,還會起紅疹。
每年這個時節都讓我頭疼不已。
今日夫人賞花,我們又去提前打掃一番,我已經盡快擺放好茶水點心,但這會兒脖頸側邊還是開始隱隱發痒了。
幸好這裡已經不需要我了,我忍著越發難挨的痒意,低頭快步跑向花園出口。
突然「嘭」一聲,我不知撞上什麼東西,一時頭暈眼花天旋地轉。
恍惚間似乎聽到一聲低低的悶哼聲,緊接著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誰這麼大膽,連大公子也敢撞,抬起頭來。」
好像是大公子身邊侍從的聲音。
我抬頭一看。
「……」
大公子捂著胸口眉宇輕皺,半眯著眼正盯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用極快速度下跪,連脖頸間的痒意一時間都消失不見了。
「大公子恕罪,奴婢該S。」
一想到丫丫是怎麼沒的,我都覺得今日必定要橫著出去了。
跪著的膝蓋一陣陣發軟。
大公子似乎已經緩了過來,嗓音平和清越。
「是你?」
「罷了,你走吧。」
他似乎有急事找夫人,步伐有些急促,不似往常那般沉著冷靜。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若是脾氣暴躁的二公子,府裡早就沒我這個人了。
但我沒想到,最先沒的,正是二公子。
5.
沒幾日,府裡發生一件大事。
二公子為了青樓一女子,和定安王世子打了起來,對方被打的癱倒在床,太醫診斷以後怕是不能人道了。
反觀二公子,因為自小習武,如今也隻受了點輕傷,幾日就能愈合。
定安王就世子這麼一根獨苗,從小到大千寵萬疼,那可謂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
他如今對國公府那是又怒又恨,每日進宮哭訴彈劾國公爺教子無方,讓二公子償命。
可二公子也不是扔泥堆兒裡長大的,也是夫人的心頭寶,老夫人的掌心肉,哪裡舍得交出來。
國公爺再怒其不爭,也隻能讓他去祠堂跪著恕罪。
還攔不住夫人和老夫人送去的美食點心。
三日下來,二公子反而比進去之前胖了一點,那點傷也好的七七八八。
正好趕上皇上的聖旨。
聽完聖旨內容,夫人當即就昏厥過去,國公爺和二公子面色大變。
尤其是二公子,腿軟得都站不起來。
因為皇上判他流放三年,國公爺教子無方,罰奉一年。
場面亂作一團,二公子抱著國公爺的大腿求饒痛哭。
唯有大公子不急不慌,面色平靜地接下了聖旨。
我看著這場面,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這道斥責聖旨,府裡的闲言碎語大風過境般刮了起來,處處沒個安生。
「你們說,皇上下這道聖旨,是不是就意味著……」
「噓,我聽老夫人身邊的金嬤嬤說,從今往後國公府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了。」
……
隔了幾日,那幾個碎嘴的丫鬟就悄無聲息沒了蹤影。
一時間府裡安靜了許多。
夫人再一次見我,臉上多了幾分欣慰的笑容,衝貼身嬤嬤點了點頭。
我又稀裡糊塗升了一等丫鬟。
還被派去大公子身邊照顧。
臨走前夫人訓話。
「子安從不讓女子貼身伺候,從前可以依著他,可如今到底已經及冠,再這麼下去不成樣子。」
「這些日子以來,瞧得出你是個安分的,你比別人讓我安心些。」
就差沒明說讓我去暖床了。
我暗自深吸一口氣,無奈稱是。
所以把我放在她身邊這麼長時間是在考驗我我嗎?
今日天氣晴朗,空氣中劃過的輕風帶著絲絲涼氣。
大公子正在院子裡獨自練字,身著一襲月色暗紋錦服,外面還加了一層廣袖外衫,襯得人越發遺世獨立。
我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單衣,默默愣神。
有這麼冷?
看來夫人說得果然沒錯,大公子身體餘毒未清,底子薄些。
我心裡想的出神,也沒注意他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直到耳邊響起他清越嗓音。
「你來做什麼?可是夫人有什麼話?」
我回過神,搖搖頭跟他重復了一遍夫人的話。
他轉身就走。
「你回去稟告夫人,我不需要丫鬟貼身伺候。」
聲音平和又冷淡,其實仔細聽還有一絲對母親的無奈與抗拒。
隻是這些我都不關心。
我一定要留下來。
因為我剛剛突然想到。
也許在我出府之前,大公子身邊是最安全的。
想到之前無聲無息就消失不見的丫鬟,我打了個冷顫,從心底蹿升起一股寒意。
心神一凜,眼神慢慢堅定。
我自從進府,第一次這麼豁出去。
我上前一把摁住他筆下的宣紙,力道之大桌子都跟著晃動,語氣有些著急。
「大公子,我的身契還有半年,到那時我就可以出府了,我保證在這期間我不會給您添一絲麻煩,也不會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您盡管放心。」
他呆了,形狀好看的嘴唇輕微張開,視線挪到我的手上。
我跟著看去。
宣紙已經被我抓了個洞,皺巴巴的,寫好的字也糊成一團。
——完了……
「你,你先放手。」
大公子撂了筆,把我摧殘過的字放到一邊。
哀莫大於心S。
我閉了閉眼,做最後的掙扎。
「前幾日與我一起幹活的兩個小丫頭不見了,突然就不見了。」
我實在怕極了。
身邊劃過微弱的風,他攏了攏衣袖,聲音平和溫良。
「罷了,就當上次忘記與你說情的補償。」
「天涼了,不適合練字,把東西收進來吧。」
6.
夫人對於我能入大公子的眼留在他身邊滿意之餘又擔心我會生出別的心思。
於是派來貼身嬤嬤來敲打我。
「夫人很滿意你的能力,隻是還是要以防萬一,國公府的嫡孫不能出在下人的肚子,每天早晨會有人給你送藥來。」
我乖覺地點頭。
嬤嬤嘆了口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
「春華,你乖乖聽夫人的話,你父母那邊夫人昨日也派人送去了一筆銀子,你好,你家人才能好。」
我沉了臉。
我步步按照夫人的意思行事,以為能讓她安心信任我。
沒想到還是把家人都卷了進來。
世家大族之人,心從來都是冰冷無情的。
可大公子呢?
他難道是裝的不成?
半晌兒我搖搖頭,內心自嘲。
我一個丫鬟,操心這些做什麼。
大公子受好友邀約賞景品茗,本來不該我去的。
但是二近突然腹中劇痛,大夫說是吃壞了什麼東西,需要修養幾日。
這不,照顧大公子的重任就落到我瘦弱的肩膀上了。
天氣晴朗無雲,伴隨陣陣清風,一眾世家貴女子弟在湖心亭賞景賦詩,雅致異常。
輪到六公主作詩,她站起身緩緩走來,眼波流轉泛著流光,雙頰緋紅。
緊張又大膽地盯著大公子,作了一首情意纏綿的示愛詩。
旁邊的人看透不說透地露出適當的微笑。
被人當眾示愛,那人還是當朝最受寵的六公主。
大公子會是什麼反應?
大家都滿含期待看著他,當然其中不乏有看熱鬧不嫌事大者。
我睜大眼睛看他,也有些好奇。
大公子沒什麼反應,嘴角依舊掛著一貫溫和的笑,隻是儒雅有禮之人從不會失了禮數,讓場面難堪。
「殿下文採過人,將來文學造詣定不輸柳尋淨。」
柳尋淨是去年狀元郎。
大公子這話委實傷人。
六公主神色一暗,衝大公子一跺腳轉頭氣衝衝離去。
她又不考狀元,誇她文學造詣做什麼!
好友見公主氣憤離席,氣急敗壞地衝過來。
「你你你你,你這是做什麼?你顧子安是何等聰慧之人,難道看不出六公主對你是什麼心思?」
大公子神色淡淡,「那又如何?」
好友焦急地踱著步伸出食指指著大公子。
「那又如何?六公主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你若是娶了她,那你弟弟不是有救了嗎?」
「他自作孽。」
這話顯得涼薄了些。
……
夫人的藥送得準時,隻是我連大公子的手都沒碰過。
這藥算是浪費了。
我每次都倒進門口的盆栽了。
因為我發現它本來就帶著淡淡的藥香,我倒了幾次它反而更精神了。
碰巧這這些日子大公子感染風寒,再加上平時喝的養身體的藥。
我估計他每天喝藥都已經飽了。
這天他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腳步看向那盆栽。
沉思片刻終於忍不住疑問出聲,「我怎麼覺得它長得有些過於茁壯了?顯得有些……胖?」
一棵植物被說成胖……
回想我對它做過的事,讓他受如此羞辱,我深深的覺得對不住它。
良心發現替它辯解,「或許是近來陽光明媚,雨水充足,它吸收養分多。」
大公子掃了我一眼,帶著笑意搖搖頭走了。
我松了一口氣。
其實我不知道的是,大公子每天都把補藥給這盆栽喝了,所以才帶著藥香。
就這樣。
我一碗,他一碗,我一碗,他一碗……
盆栽就「胖」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這盆栽會是救大公子最重要的一味藥。
他每日倒進去的補藥,是專門給它喝的。
養了三年之久,隻待幾日後大夫來取走入藥,大公子身上餘毒可清。
現在被我倒了墮胎藥,藥引被我毀了。
大夫來取盆栽那日,一拿到手就覺不對勁。
細聞之後驚慌失色詢問大公子:「敢問大公子,除了老夫開的藥方,可曾喂過其他東西?」
大公子聞言一頓,仔細思索之後搖了搖頭。
「可有問題?」
「這這,這問題大了啊,這藥引被喂過其他東西,藥效就不一樣了啊,這還如何入藥?」
我聽得心神一震。
「您可知曉被加了什麼東西?」
大夫捏出一點土放入嘴裡,半晌兒點點頭。
「多了些活血通絡的藥,按理說一般用於落胎之用。」大抵是府上其他女眷看不得大公子活得長久。
多餘的懷疑他沒敢說。
世家大族多的是陰謀詭譎下三濫手段,就是再狠毒的陰私他也見多了。
這時夫人問訊急匆匆趕來,正好聽見這句話。
想起自己讓嬤嬤做的事情,心神一震。
雙眼陰狠犀利盯著我,聲音尖利刺耳。
「是你?一定是你這個賤婢,偷偷倒了每日的墮胎藥,害得我兒無藥引治病。」
「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亂棍打S。」
我背後冒出冷汗,驚懼交加,一時又找不到理由為自己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