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距離十六歲,已整整過去了十二年。
29
巷子裡,家家戶戶皆是大門緊閉。
戰爭最磨人,戰爭會S人。
無錢無權的百姓隻能緊閉大門,默默禱告,S的不是自己。
隻一家,大門敞開,黑洞洞的門廳無燈無光。
我好奇地伸頭張望。
門內空空如也,往裡走更是一片漆黑。
又一枚炮彈炸在空中,身旁腳步變得凌亂。
就在此時。
刻意壓低的聲音落在耳畔。
「大廳直走進去內堂,左側第二間房靠床的櫃子,櫃門旋轉兩周,是出城的密道。」
還未來得及反應,我便被重重地推了一把。
不受控制地摔進了漆黑的院子。
大門當即便被合上。
隔著厚厚的木板,我聽見了王文序的聲音。
他說,走,快走!
接著,是拳腳落下,是刺刀入肉。
大門仍然SS地關著。
我聽見一聲又一聲悶哼,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監獄。
而匍匐在階梯之下的人,變成了王文序。
我愣愣地站住,那洶湧而下的血跡穿過門縫,順著階梯,滴滴落下。
王文序SS地把著門,不肯挪開一步。
我深深看他一眼。
不再猶豫,轉頭奔向左側的第二道房門……
30
日本人追到時,屋內已是一片冷凝。
月上中天,蕪城又恢復了久違的寂靜。
偶爾一聲柔柔的貓叫,延續著夜的生機。
不多時,天空泛起魚肚白。
當第一縷晨光灑在街角時,早起做生意的人家陸續開了門,相互道聲好。
那戶奇怪的人家很快便被發現了。
門扉上趴著一人,雙手僵硬,已S去多時。
一地的鮮血被太陽一曬,幹成了詭異的黑色。
眾人想起昨夜的槍聲,皆是訥訥不敢言。
有那膽大的,伸手扒拉兩下。
屍體翻轉。
「嚯!」
眾人驚呼。
「原是大漢奸啊,惡有惡報,惡有惡報。」
「蒼天有眼吶!」
圍觀者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再無人理會那S去的惡鬼。
屍體發爛發臭了,寧願忍著臭味,也不願去給漢奸收屍。
一天兩天三天,一連好多天。
一旁的青草受了滋養,都冒出了尖尖。
那屍體還是那副被扒拉後的模樣,躺在原地。
最後,流浪狗心軟,搗鼓下個腦袋,當個球似的追逐著滾遠了……
直至蕪城解放。
我將這半副身子埋在了後山。
後山勢高荒蕪,才免得被人撅了去。
走下山時。
已是東方既白。
朝陽初升,萬丈霞光從地起,人間已換了天地。
(全文完)
番外:王文序
1
我是家中獨子。
父親從小教給我的道理便是,無奸不商。
什麼理想情愛,皆無用處ṱüₔ。
父親說,到他這一輩,家業已是衰頹,得另尋出路了。
他送我去留洋,不囑咐我學本領知識,而叫我千萬留意身世好的小姐。
我知道他打什麼主意。
但留洋的小姐個個桀骜難馴,滿口新思想新文化,還要鬧什麼革命。
當然不是合適的人選,所以我敗興而歸。
不承想,蕪城便有最合適的人選。
張家小姐。
母親是舊朝顯貴,父親是蕪城首富,還是個獨苗苗。
我想這從小受著閨訓長大的女子,定是以夫為天,溫婉賢良,於我而言再合適不過。
於是,父親便著手與張府親近。
不久後,我也隨父親前去拜訪。
那日,我早早整饬一番,也是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模樣。
父親與張老爺交談,我細細聽著。
言談之間,張老爺似對張小姐的情況一無所知。
看來張家小姐並不得父親重視。
舊家族的女子皆是如此,多給她一點關愛便S心塌地了,我不甚在意地想著。
父親言語之間多有試探結親之意,張老爺看我很是滿意,兩人一拍即合。
府門告別時,我見到了張小姐。
那小姐眉目冷清,神色清明,倒不似任意擺布之相。
我有點擔心婚約能否順利。
可張老爺性急,沒問過閨女,第二日便做主替她訂了婚約。
我等了幾天,沒有變數,也放下心來。
婚約訂下後,我開始頻繁來往張府。
張家小姐對情愛一事很是懵懂,我須佔得先機,日後才好行事。
女人嘛,有了情愛便迷了心竅。
聽聞張小姐在西門女校上學,我時常去接她下學。
她果真不似別的小姐那般循規蹈矩。
白日倒是正常上課,夜裡竟然隨著她的先生去窮巷教什麼認字。
我想,畢竟也是年紀小,對這世道認識還不夠深,竟然幻想什麼平等。
幾千年了,哪有什麼平等?
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日日和一批烏合之眾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我說過幾次,她從未聽得進去。
也罷,等十八歲嫁過來,再多加管教也不遲,我想著。
我虛長她幾歲,理應țų⁺多幾分寬容。
再者,婚約不能出什麼岔子,畢竟,張家的家業可不小。
但這世道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2
亂世裡,個人運轉運起不過瞬間。
蕪城黑白兩道一直相安無事,偏偏在我們快結婚時,出了事。
黑道勢力一夜崛起。
馬會長看上了我家的航線,父親隻是試探地問了句能否商量,便被打得滿頭是血。
那一刻,我才明白。
亂世裡的富,是守不住的。
比錢財更重要的,是權力。
而我要做的,是忍一時之辱,靜候時機。
馬會長也打起了張家的主意。
如花似玉的少女嫁六十歲老翁,這樣的戲劇,始作俑者是少女的父親。
可惜了。
我沒什麼英雄救美的想法,這世道,槍打出頭鳥。
趨利避害,是商人的本能。
何況,我也是泥菩薩過江。
張小姐來我家時,我本沒打算見。
但不知怎麼的,我仍去了。
張小姐臉上掛著清楚明了的失望,我第一次感覺到踟蹰。
但我是個商人。
唯利是圖的商人。
救她於我,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我仍選擇了隔岸觀火。
後來,她隨母親搬去了窮巷,一封「斷絕父女關系書」掀起了聲勢浩大的輿論。
字字泣血,聲聲皆淚,賺得無數人的同情,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我驚嘆於她的決心,也無法不佩服這樣的勇氣。
我想,若換作是我,也不見得有這般膽識。
所以,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後來,新派與舊派在報刊上爭執不休,一位叫作「照今」的作者掀起了更大的討論。
我在蕪城通訊也有熟人,看過「照今」的原稿。
那字跡風骨錚錚,我熟悉極了。
是她!
窮巷如今已改為修文。
我看她講學樂在其中,看她痛斥吃人的綱常。
很奇怪,我一向不喜這般張揚的女子,不喜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態。
但在她身上,我覺得合理,仿佛她生來便是這樣的人。
就在我感覺自己正在一點一點改變的時候。
時局又變了。
蕪城淪陷。
3
如果重新獲得權力的代價是聲名狼藉,那麼權力還重要嗎?
我的答案是重要。
我當了漢奸。
別說什麼家國理想,百姓黎民,我自己都管不過來了,哪兒還管得了那麼多。
人隻活這一世!
我隻想讓那些踩我的,看不起我的都付出代價!
睚眦必報也好,賣國求ƭűⁱ榮也好,這世道,反正都是要當狗的,不如當一條會咬人的狗。
就像父親囑咐的那樣,做什麼都先想到自己。別忘了,你是商人,他說。
所以,馬會長S了,一切和我不對付的人都S了。
王家,成為蕪城最有權勢的府邸。
很多人罵我,但那又怎樣?
誰敢再欺負我?
你問我快樂嗎?
快樂,至少比挨打的時候快樂。
4
權力在手了,消息也靈通了。
我得到消息,八月三十日晚子時,城北最靠裡的一座宅院,有人接頭。
我去了。
接頭人是西林女校的先生,林毓之。
也是張小姐的老師。
我一眼便認出來了。
環顧四周,我的視線鎖定在角落的一處衣櫃。
我知道張小姐在。
但我仍然當著她的面,抓了她的先生。
這個先生日日鼓吹什麼平等自由,帶著自己的學生涉險,枉為人師,我早就想收拾了。
正好,給張小姐一個教訓。
今時不同往日,日軍可不像以前的政府那般好糊弄。
我故意訓誡那些話,敲打一番。
沒想到,第二日藤野司的府邸便進了賊。
真是膽大妄為!
那本就是一個圈套。
套的就是這城裡的暗線。
可惜即便明知是套,他們也必須往裡跳, 誰讓那是能救人命的東西呢?
盜賊腦袋掛上城頭的第二日。
張小姐, 來到了我這裡。
她說,她要合作。
我笑了笑,哪裡是什麼合作。
我心裡明白,我當的是漢奸,但她想當的,是內奸。
明知她的意圖, 我仍同意了。
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了好歹還有個轉圜的餘地。
我把她引薦給了藤野司。
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姑娘, 抬眼卻已有了幾分小狼的狠勁兒。
我滿意地點頭。
這樣的話,之前的課才算沒有白上。
既然幹的是掉腦袋的事兒, 那就得提起一百二十個心。
可她不能夠完全彎下腰, 也不夠狠。
有些人應該斬草除根, 可她沒有。
所以,她被藤野司盯上了。
我轉圜幾句, 也算給她個機會。
那晚,當著她的面,我S了她的先生和同學。
她表現得很好,無悲無喜, 冷漠無情。
眼底的疼痛與隱忍,我看得分明。
藤野司似乎被騙了過去。
那之後,她像是變了個模樣。
S起人來雷厲風行, 說抄家便抄家,說掉頭便掉頭。
讓人成長最快的,果然是血腥與淚水。
我突然有點想看小狼稱霸的場景。
她想做的事, 我全知道, 我雖不理解, 但因為她想做, 我不會阻止。
她絞S了大批和我一樣的漢奸,扶植起了大批新的愛國商人。
她對著藤野司說,蕪城已盡在掌控。
的確, 蕪城已盡在她手中了。
5
北上槍聲響起時,城內一片安寧。
藤野司要錢, 錢沒有,要糧, 糧沒有,這才知道受了騙。
砸空了將軍府,派我前去抓捕。
我慢慢悠悠到達, 一腳踹開了張府的大門。
她正捧著一盞茶, 闲適得很。
也是,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至於結局, 不過一S罷了, 不會影響大局。
她無所謂生S。
而我,不想讓她S。
趴在門上, 刺刀捅進我的身體時, 透過厚厚的門板我看見她詫異的眼神。
隻是詫異和不解。
沒有悲傷, 一點也沒有。
我第一次感到可惜,為何我不是她的同志。
父親說得沒錯,情愛一字最是誤人。
愛情裡, 盲目的不隻是女子,男子亦然。
恍恍惚惚,我好似又回到了那日。Ṱü⁸
她問我:「婚約還作數嗎?」
我沒有猶疑。
我說:「作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