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三天晚上,她沒回家。
她走進工廠附近的那家小超市,就再也沒出來。
我趁著夜色悄悄湊近超市的後窗。
夏夜悶熱,這裡正好是超市後面的臥室,窗戶開得很大,裡面的說話聲也聽得很清楚。
「你放心,我都打點好了,咱兒子肯定能回學校。」
「那丫頭片子進一中的事都傳開了,倒是不好辦。」
「去就去吧,我認識一個副主任。」
「到時候保準讓陳變兒進不了大學就是了。」
我貼在窗下聽著,心如擂鼓。
而更讓我渾身發抖的,是我媽接下來的話。
「現在就等那老太婆S了,我好把那筆賠償金拿到手,咱們一家三口就自由了。」
「陳文聲這個S千刀的,明明受益人寫了那老太婆,還說是我。」
「哼,活該他當綠毛龜。」
「我看,幹脆也想個法子,把那丫頭弄S。」
「那可是個惡鬼託生的,天生的烏鴉嘴,別害了咱們天賜。」
「當初怎麼神不知鬼不覺把她爹弄S的,就依樣畫葫蘆就是了……」
我緊緊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半點聲響,但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著。
身體裡湧動著一股衝動,恨不得立刻破窗而入,把裡面那對狼心狗肺、恬不知恥的男女撕碎。
良久,裡面的聲音漸漸停了。
我攥緊了手裡的錄音筆,手指還在不停地抖著。
一切疑問都串聯起來了。
為什麼爸爸會表現出對媽媽的不信任,為什麼他的剎車會莫名其妙的失靈。
為什麼我媽沒有改嫁,原來是惦記著奶奶手裡的那筆保費,就等她S後,把錢拿走。
我想起奶奶頭上的進度條,不由得冷笑。
我媽怎麼會知道,她根本就活不過奶奶。
以前我也曾暗暗疑惑,為什麼媽媽的壽命竟比不過已經年老的奶奶。
現在我知道了,因為我會親手送她下地獄,為爸爸和我自己報仇。
10
我強自鎮靜下來,盤算良久,想給自己謀一條最穩當的路。錄音筆裡的對話,是他們故意S人的罪證。
但當年的事已經過了這麼久,單憑一段錄音,想給他們定罪恐怕是難上加難,何況江航仿佛還有些人脈關系。
如果現在報警,萬一沒能將他們繩之以法,那我的處境就危險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基礎上,順利完成學業。
沒有把握的事情不能做。
我冷靜下來,先處理好了高中報名的事,安排好一切後,帶著當初張大爺給我的收據,走進了鎮上的公安局。
故意S人案久不可追,但N待和買賣人口卻是鐵證如山。
就算江航能在村裡的派出所遊刃有餘,總不會在鎮上的公安局也隻手遮天。
接到報案後,警察們看著我嘴上恐怖的瘢痕,聽著我的描述,幾乎不寒而慄。
而那張三萬塊的收據,成功地將我媽關進了監獄。
高一開學前夕,審判結果下來了。
三年。
這三年我沒有一天離開過學校。
即便是寒暑假,我也在校方的允許下住在宿舍裡。
我不敢去賭。
我知道江航和陳天賜一定在外虎視眈眈尋找機會。
陳天賜被學校開除後,被江航送進了一所職業中專。
他仍舊沒有改掉惹是生非的性子,甚至因為沒了我媽的規勸,有些愈演愈烈的趨勢。
我謹慎地防備這一切意外的發生,越是臨近高考,我越是緊張。
當初江航說讓我上不了大學的話,像是懸在我命脈上的利劍,讓我寢食難安。
這些年我發奮學習,成績優異,要是真的因為他們的操作而錯失機會,那比S了我還痛苦。
我曾設想過很多他們可能會使用的方式,不過我沒想到,高考前一個月,奶奶親自來學校找我,張口就要我一個腎。
11
這是記憶中,奶奶對我說話最溫和的時刻。
她甚至第一次稱呼我為「變兒」,而不是「下賤胚子」。
她說陳天賜得了尿毒症,需要換腎。
「你是他姐姐,總不會袖手旁觀吧?」
「家裡養你這麼大,你也該回報了。」
「隻要你同意,你媽也不會再記恨你害她坐牢的事了。」
我聽得想笑。
她坐牢是因為她犯了罪,憑什麼記恨我。
「可以啊。」我不動聲色地笑笑,「不就是一個腎嘛,行,我給他。」
「不過這個需要先做配型。」
「不一定能匹配得上。」
奶奶見我答應的這麼爽快,又意外又滿意。
「肯定匹配得上,親姐弟怎麼會匹配不上……」
「他們還硬拉著不許我來找你,幸虧我偷偷來了……」
「我的大孫子有救了。」
我唇角蘊著一縷玩味的笑,相當配合地在醫院做了全套的配型檢測。
聽說陳天賜病得很重,離不開透析和藥物,幸虧同村的江航人好心熱,幫著跑前跑後,免得奶奶一把年紀日日夜辛苦。
人好心熱……呵,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我不禁開始期待最後的結果了。
奶奶不顧江航和陳天賜的勸阻,偷偷來找我去做配型。
這自然會是個大驚喜。
我在學校裡為高考做著最後的衝刺。
一周後,接到了警方的傳喚。
我才知道,奶奶得知配型失敗後難以接受,趕到醫院裡想仔細問清楚,卻無意間撞見陳天賜叫江航爸爸。
她這才知道,我跟陳天賜真的不是親姐弟,她從小寶貝到大的孫子,壓根兒沒有半點陳家的血緣。
關系敗露後,奶奶破口大罵,江航惱羞成怒,當著陳天賜的面,兩個人就動起手來。
奶奶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哪裡是江航的對手,推搡了幾下就捂著心髒跌倒在地。
幸虧是在醫院,搶救及時,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醒來後,奶奶就報了警,說江航要S她。
如此,江航被警察帶走審訊,陳天賜和奶奶也臥床不起,沒人照顧,警方無法,隻得通知了我。
「你奶奶住院,沒人照顧。」
「請護工啊,她自己有錢。」
「你弟弟生病,沒人照顧。」
「那不是我弟弟,跟我沒關系。」
「你……你媽坐牢,還有一個月才能出來。」
「哦,她出不來的。」
眼見三年刑期就要滿了,我帶上當初錄音筆裡的證據,進了公安局。
奶奶這場撕逼,徹底撕開了江航和我媽的奸情,以及陳天賜的真實身世。
借著這個機會,當初爸爸意外身亡的疑點也被再次牽出來。
眼下,這兩位一個因為N待和買賣兒童已經蹲了三年,一個因為毆打老人剛進去。
再加上我媽婚內出軌跟江航生子的實錘,很難不讓人懷疑我爸爸的S因。
何況,我手中還有那份錄音證據。
這個時機選得剛剛好。
原本還在期盼著出獄的我媽,得知此事暴露,連江航也進來了,徹底失去了期望,萎頓下來。
「閨女,你弟弟不能沒人管啊……」
「他會S的,會S的啊。」
「閨女,你幫幫媽,幫幫你弟弟……」
「我知道你恨我,你就看在,看在……」
我媽語無倫次地說到這裡,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她自己也知道,根本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情面的。
就衝我嘴上那片將伴隨我一生的恐怖瘢痕,我也不會心軟。
12
江航跟我媽都被判處了S刑。
出於人道主義,我媽可以緩期半年執行。
因為她的兒子陳天賜還在醫院裡苟延殘喘。
我回到了學校,直到高考結束,才出現在我媽面前。
她蒼老了很多,目光空洞木然,瘦削的手攥著陳天賜蒼白的手臂,神情哀戚。
見我到來,也沒了從前的凌厲,隻是淡漠地瞥了我一眼,冷笑了一下。
「你是來看我們笑話的嗎?」
「是啊。」我微笑。「聽說江航已經被執行S刑了,我已經把這個好消息哥告訴我爸爸了。」
「你真是個惡鬼。」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著,眼底有著無力的恨意。
「是你把我變成惡鬼的。」
我看一看她跟陳天賜頭頂上閃爍的紅色感嘆號,輕聲說著。
「隻有惡鬼才能生出惡鬼。」
「你嫌棄我是個女娃,你自己不也是嗎?」
「你怕我詛咒對嗎?」
「嘻嘻, 你的兒子,快S啦。你也是。」
沒有找到合適配型, 也沒有足夠的錢維持巨額醫藥費, 陳天賜的生命像被扎破的氣球一樣,迅速消減下去。
我注視著奄奄一息的他,想起從小到大他對我的凌辱打罵, 隻覺得痛快。
受盡痛楚艱難長大的我, 根本不會有一丁點的聖母心。
高考成績還沒出來,陳天賜就S了。
我媽絕望地接受了屬於她的那顆子彈。
至於我的奶奶……
13
一生要強的奶奶如今一個人萎頓在家裡,每天拖著行動不便的腿腳, 勉強給自己弄一口飯。
我把陳天賜的S訊帶給了她。
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是瘋了一樣。
想想也是,從小當成心肝兒疼的孫子,竟然是兒媳婦跟別人偷情的野種。
自己的親兒子被害S, 她還掏心掏肺去養護別人家的孩子。
這孩子偏又是她實打實疼愛過的。
「變兒……」
「你會管奶奶的,對吧?」
奶奶渾濁的眼球上凝聚著最後一絲期盼, 蒼老的面孔還帶著些許討好的意味。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挪動到屋裡翻出一張存折。
「這是你爸S後, B險公司賠的錢。」
「給你,都給你。」
「變兒, 我老了……你不會不管我的吧?」
我接過那張爸爸用性命換來的存折, 指尖不由得顫抖。
「當然了, 奶奶。」
「當初你為了替我除邪祟, 不惜請神婆來烙我的嘴。」
「這份恩情, 我可記著呢。」
「你放心, 我一定會……給你收屍的。」
奶奶頭上的進度條也已經所剩無幾了。
我很快就會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雖然這種感覺,從爸爸去世的那天,就已經有了。
14
十八歲生日剛過,我的高考成績也出來了。
687 分,我很滿意。
鎮上的高中和村裡的初中門口, 都在紅紙上寫著我的名字。
就像考上高中的那年一樣。
不過, 我再也不用像那年那樣驚懼忐忑了。
奶奶S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夜裡。
我發現時, 她渾身扭曲僵硬地窩在床下,滿臉的驚恐,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幻象。
去北京上大學前, 我請人幫爸爸重新修整了墳墓, 並沒有讓媽媽跟他合葬。
我想他一定不願意的。
鄰村拆遷了, 張大爺留給我的房子變成了銀行卡裡的一筆巨款。
我曾根據信封上的地址找去了他的老家。
可惜,他年輕時背井離鄉,臨S前回去,村裡已經沒什麼人認識他了。
我找了很久,也沒能找到他的墳墓,隻得對著那座大山長跪磕頭,默默感激。
我充滿惡毒詛咒的生命,終於迎來的新的階段。
我總算逃出了那個壓抑的村子,像爸爸所希望的那樣,要到大城市去了。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再也沒有用紗巾遮擋過嘴巴。
從此,人生路長,但遍布陽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