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穿越。」
「我想回家,我想離開這。」
「如果不是遇見了你和太子,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和我說了好多好多,說她在她原來的世界是怎樣生活的,有哪些親朋好友。
最後她輕聲問我。
「宛宛姐,我還能回家嗎?」
我垂下眼眸,不知道該如何欺騙她,我隻是說。
「月兒,你要活下來。」
她緊緊地抱住了我,聲線顫抖。
「宛宛姐,我要怎麼活下來?」
我湊在她的耳畔告訴她。
「月兒,閉上你的眼睛。」
「記住,要一直保持現在的模樣。」
她不解地望著我,臉上一片茫然。
我沒有解釋,隻是輕聲哄著她入睡。
我看見她的眼皮慢慢闔上,呼吸漸入平穩。
我看了好半天,才突然緩緩輕聲低語。
「要一直保持現在的模樣,太子才會一直喜歡你。」
「你才能活下來。」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
我吹滅了蠟燭,借著月光像從前一樣守著她。
她還不知道,鬼魂是不需要睡覺的,所以每個夜晚,我都在守著安靜入睡的她打發無聊的時光。
我看見她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淚,不知是不是在睡夢中夢見了她從前的家。
我知道,她不適合待在皇宮。
隻是這皇宮,就連一隻鬼也無法逃出去。
05
時間如同白馬過隙,忽然而已。
一轉眼,月兒就陪著小太子在東宮無憂無慮地長大了。
小太子從垂髫兒童蛻變成了俊秀公子,她也從白白胖胖的小丫頭長成了豆蔻年華的清麗少女。
我陪她度過了好多個充實的春夏秋冬,看慣了的四季輪回不知何時在我眼裡染上了五彩繽紛的顏色。
有時我也想,皇宮,倒也不總是那麼S氣沉沉,毫無變化。
十八歲的太子,剛步入弱冠年華,皇後就迫不及待地為他千挑萬選選出來了一個德才兼備的太子妃。
太子妃仍是首相之女,名喚江念惜,秀外慧中,才貌雙全。
她出生名門望族,父親乃是當今宰相,位極人臣,朝野傾慕。
無疑,這門婚事會為太子在朝堂之上帶來更多的助力。
在皇後的有意撮合下,太子和江念惜兩兩相看。
隻是意外的是,二人相看之時,太子卻把月兒也給帶上了。
這些年來,太子對月兒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好,有些心思,即使我不說,月兒也能察覺得到。
我有些替月兒委屈,可月兒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太子和江念惜相看,她就不遠不近地呆立在一旁,不聽也不看。
無聊至極時,就偷偷摸摸地扯一扯我的袖子,用搞怪的小眼神和我對話。
按理來說,江念惜堂堂首相之女,本不會把一個婢女放在心上。
誰知就打了一照面,江念惜卻把月兒記上了心頭。
偌大的皇宮,主子想要找一個下人的麻煩,輕而易舉。
月兒措不及防地被人單獨攔下,訝異地得知要見她的人是首相之女江念惜。
眾多奴僕簇擁中,穿著綾羅綢緞的江念惜高高在上地瞥了月兒一眼,語氣嫌棄不屑。
「我還以為誘惑太子的狐媚子長得有多花容月貌,如今一看,也不過小家碧玉之姿。」
月兒沉默著低垂著頭,不作應答。
這麼多年的皇宮生活,教會了她低眉順眼和謹言慎行。
江念惜冷哼一聲,無趣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語氣輕蔑道。
「不過隻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婢子而已,何足掛齒!」
話落,便帶著一大群奴僕浩浩蕩蕩地離去。
餘光望見這一行人離去的身影,月兒連忙抬起頭,長舒一口氣,用逃過一劫的語氣對我傾述。
「終於走了,幸好沒難為我。」
我蹙眉,護犢子地問道。
「她欺負你,我去幫你教訓她。」
隻要江念惜還在皇宮,我就有機會把這次屈辱還回去。
可月兒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不用,她又沒真對我做些什麼,沒準她以後還會成為太子妃,到時候還得在她手底下討生活。」
說到這,她憂傷地嘆了一口氣。
我卻是不滿地反問道。
「為什麼太子妃不能是你?」
我看得出,太子是喜歡她的。
可她隻是垂眸,小孩子氣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好半天,她才認真地回答。
「宛宛姐,我以後是要離開皇宮的。」
我望著她堅定的眸,心中有些酸澀又有些喜悅。
真清醒,真不愧是我養的崽!
我忍不住像她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她的頭,可出口的語氣卻含著不易察覺的復雜和失落。
「對,你以後是要離開皇宮的。」
也是要離開我的。
那天的話題我們誰也沒有再提起過。
隻是我沒有想到,她提出離開的那一日會來得如此措不及防。
那天是月兒十六歲的生辰。
女子十六歲,正是花一樣美好的年紀。
我朝女子,大都十三、十四歲便開始相看定親,到了十六歲的年紀,便可以將撫養多年的女兒出嫁。
通常認為,十六歲,是一個女子成人和出嫁的最好年紀。
太子精心為月兒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生辰宴會,給月兒找來了好多她喜歡的話本子。
甚至還特意請來了戲班子,將月兒最喜歡的故事改編成戲劇,讓人演給她看。
我看得出,那一天的月兒真的很開心。
生辰許願是月兒家鄉的習俗,她偶爾說過一嘴,便被太子記在了心上。
於是生辰的那天晚上,太子為了月兒特意在東宮點燃了五光十色的煙花。
火樹銀花中,他問月兒想要許下什麼願望,他都願意滿足她。
月兒愣怔地看了太子許久,忽然開口問道。
「你可以給我自由,放我出宮嗎?」
06
那天晚上太子頭一次對月兒發火,他問他對月兒那麼好,為什麼月兒要離開?
太子的質問聲聲震耳,望而生畏,月兒含著淚說不出話來,小身子被嚇得瑟瑟發抖。
我衝上前抱住了她,我感受到月兒抓住了我的手,慢慢安定下來。
太子望著月兒惴惴不安的小臉,語氣忽然就軟了下來,無奈又寵溺地問道。
「你是還在為太子妃的那件事吃醋嗎?」
「月兒,對不起,就怪我鬼迷心竅,母後說她是首相之女,娶了她,我的太子之位才會做得更穩,我......」
太子慌慌張張地解釋,卻發現自己越解釋越難以言齒。
月兒忽然就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響卻堅定地說道。
「我從未肖想過太子妃之位,我以為我與太子,隻是朋友的關系。」
那是她第一次向太子下跪,也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太子說話,如此尊卑分明。
我看著太子漸漸蒼白的臉色,無奈地摸了摸月兒的小腦瓜。
她這些年被我和太子保護得太好,那如同一張白紙一樣,幹淨無暇的性格從未被染上其它的顏色。
其實無論是太子妃之位還是平等的朋友關系,哪裡是一個婢子能夠肖想的?
如此光明正大地說出來,怕也隻會徒招白眼,貽笑大方。
可放在月兒的身上,卻好像是如此的習以為常。
畢竟這是太子一手一手親自澆灌出來的小野花。
我看見太子的目光陡然變得痛苦不堪,顫抖的身形似乎搖搖欲墜。
他溫柔地把月兒扶了起來,眼角眉梢的破碎和傷感奪目刺眼,令人心疼。
我看見了月兒的臉上浮現動搖和愧疚的神情。
我們都知道,她心軟了,她一直都是一個容易心軟又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那一日,年少輕狂的太子鄭重地握住了月兒的雙手,向他的心上人許下諾言。
「月兒,我不要什麼太子妃,我隻要你,你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月兒被他眼中的綿綿情意觸動,滿臉緋紅,一雙清眸中淚光閃爍,嘴唇緊緊地抿住,最終還是狠下心來搖了搖頭。
那天之後,她和太子還是從前的相處模式,誰也沒再提那夜的事。
不久之後,就聽聞太子因太子妃之事和皇後大吵了一架,婚事自然也就告吹了。
隨之而來的,則是太子對她愈見明目張膽的偏愛,惹得東宮裡人言藉藉,議論紛紛。
有天晚上,她出乎意料地要抱著我睡覺。
她一年一年地長大,臉皮子卻一年比一年的薄,從前撒嬌賣乖順手拈來,如今卻是不再拿我當大娃娃摟著入睡。
可我總覺得,無論多大,她都還隻是一個孩子。
我抱著她輕聲細語地問。
「你不喜歡太子嗎?」
她的回答卻毫不猶豫。
「喜歡,他對我真的很好。」
「明目張膽的偏愛,我也拒絕不了。」
「可是宛宛姐,留在這個皇宮,我害怕。」
我看著她在我的懷裡慢慢睡去,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輕聲說。
「我也害怕。」
我害怕在皇宮裡永無止境的孤獨生活,所以也害怕你離開。
07
往後的歲月,太子信守著自己的承諾,一直空懸著太子妃之位。
我知道,他在等著月兒。
可將一介身份低微的婢子抬為貴不可言的太子妃,何談容易。
他和月兒的感情,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僵持了下來。
月兒問我。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不是很難?」
我點了點頭,肯定地回答。
「很難。」
月兒苦笑道。
「所以我從沒期待過。」
她抬頭望天,看著宮牆的一角躍過幾隻麻雀,有些羨慕。
「世界這麼大,總該出去看一看。」
她扯住了我的袖子,希冀地說。
「宛宛姐,要是你也能跟我一塊走該多好,我想和宛宛姐待一輩子。」
我笑了笑,看著面前這個明豔的孩子,眼眶不停地發熱。
我知道鬼魂是沒辦法流眼淚的,可我的心真的軟得一塌糊塗。
她偷偷摸摸讀了十多年的書,終於學有所成,開始自己動筆寫話本子。
我記得她剛開始識字,總說自己看不習慣那些繁體字,也厭煩那些文绉绉、咬文嚼字的詩文。
可她還是咬牙堅持學了下來,不是淺薄的學,是能融會貫通,解讀史籍。
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知識對她來說仿佛有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
她也不覺得,會識字寫文是一件多麼特殊的事。
她的第一本話本子開始售賣時,空蕩蕩的東宮後宅來了第一個新人。
那是御使大夫的長女,雖說是妾室,但做太子的妾,終歸是不同。
緊接著,東宮後宅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多了起來。
宅院裡越發熱鬧,月兒的處境也變得越發尷尬,暗地裡,也不時受到太子妾室的磋磨。
但是每當被太子察覺,太子都對狠狠地處罰妾室,甚至不惜翻臉,無情休棄。
長此以往,再也沒人敢輕易找月兒的麻煩。
東宮人人皆知,那個平日裡總是宅在屋裡寫話本子的小婢子,才是太子的心上人。
太子對她的偏愛一如既往,矢志不渝。
可我還清楚地記得太子第一次納妾的那一日她哭了半宿,然後幹脆利落地擦幹了眼淚。
「宛宛姐,我知道的,總會有這一天的。」
哭盡了,她對我笑一笑,又恢復了往日裡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模樣。
我能察覺地到,她年少對太子的悸動已經慢慢地消散。
我摸了摸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
「不愛上太子,才是對的。」
隻有得不到,才會令人念念不忘。
在東宮熬呀熬,一晃又過去了好幾個春夏秋冬。
她二十五的那年,根據當朝律法,宮女年滿二十五,可以申請出宮。
她收拾了這些年攢下的家當行李,信誓旦旦地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