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淵哥哥！」

 

我驚喜道，好些時日沒見到他了。

「貧僧奉命去給蓮妃診治。」

 

他雙手合十。

 

我有些失落，「哦，那你便去吧。」

 

「我是來找你一道過去的。畢竟，她的心病是你。」

 

顧乘淵嘆了口氣說道。

 

蓮兒啊……

 

我十歲那年，跟著顧乘淵在山上曬藥丸。

 

有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趁我們不注意，抓起一顆藥丸就往嘴裡塞。

 

我急忙把藥丸從她嘴裡摳出來，「這個不能吃！」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蓮兒餓，蓮兒好餓……」

 

我從屋裡拿了些糕點出來。

 

她兩眼放光地一把抓起來塞嘴裡。

 

我拍著她的後背，「慢點吃，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待她吃了個肚兒圓，我才問她家在哪裡。

 

她年紀太小，說不清楚。

 

我便換了個問法，「那你帶我們去找你的爹娘好不好？」

 

她聽懂了，點了點頭。

 

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旁，一對衣衫褴褸的男女靠在一起。

 

蓮兒撒丫子跑了過去，「爹！娘！我們有吃的了！」

 

他們倆紋絲不動。

 

顧乘淵探了探他們的鼻息，搖了搖頭。

 

她的爹娘已經S去多日。

 

我牽起蓮兒的手，問她：「你來我家，做我的小丫鬟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地看著我，「去你家，日日都有好吃的點心麼？」

 

我笑著說，「是，天天都有好吃的點心。」

 

她開心極了，「好，我要去你家做你的小丫鬟！」

 

一轉眼，這個小丫鬟已經長大，還成了寵妃。

 

「覺弘大師來了！」

 

瓊華宮內的宮女們見了我們紛紛施禮。

 

蓮兒躺在床上，一直喊著「小姐！小姐啊！」

 

「阿彌陀佛。」

 

顧乘淵上前，給她喂下一顆丹丸，她才慢慢醒轉過來。

 

「覺、覺弘大師……」

 

蓮兒強撐著起身。

 

「我夢到了小姐，我好想她！我好想她啊！」

 

她一開口就是哭。

 

顧乘淵道：「我有辦法，讓你再見到你家小姐。」

 

「什、什麼辦法！」

 

蓮兒爬下床，跪倒在顧乘淵面前。

 

他指了指我，「這位姑娘與明月頗有淵源，我可用引魂之術，讓明月上她的身。」

 

蓮兒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顧乘淵接著說道：「你可留有明月的貼身物品？」

 

「有、有的！」

 

蓮兒勉力站起來，在一個精致的妝盒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發簪。

 

顧乘淵接過發簪，插在我的發髻上。

 

他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心領神會。

 

不一會兒，我閉上眼睛。

 

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用姜明月的口吻喚了一聲，「蓮兒。」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小姐，蓮兒想你，蓮兒好想你啊！」

 

她不顧眼淚鼻涕亂飛，一下撲倒在我身上。

 

忽然，她想到了什麼似的，退了兩步，跪在我面前咚咚磕頭。

 

「小姐你、你去了以後，昭蘭公主還是個奶娃娃，我怕她無人照顧，便、便去求了皇上，求他要了我……」

 

「他說，可以給我一個妃位，照顧昭蘭公主。但是我要做一個寵妃，替他擋住其他宮妃的野心……」

 

蓮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越說聲音越小。

 

她單薄的肩膀，因為哭泣還在抖動著。

 

我這個小丫鬟，又饞又慫又愛哭。

 

走夜路怕黑，看到市井無賴吵架都怕得要躲到我身後。

 

「蓮兒，你受苦了。」

 

她聽我這麼說，嘴巴一扁，又要哭。

 

「蓮兒沒讀過什麼書，沒有教好昭蘭公主，小姐，你會不會怪我？」

 

她吸著鼻子，抹了抹眼淚。

 

我替她擦掉臉上的淚花，「我不怪你。」

 

蓮兒扯著顧乘淵僧袍的一角，懇求道：「能不能別讓小姐走，求求你！讓小姐留下來好不好！」

 

突然門被推開，一個宮女急急來報：「啟稟娘娘，皇上到處在找陸晚宜小姐，請陸小姐速回！」

 

蓮兒起來擋在我面前，搖搖頭不讓我走。

 

「小姐，你不能去！皇上他不是好人！」

 

我柔聲安慰她，「我去去就回，會沒事的。」

 

我跟沈砚修之間，該有個了結了。

 

11

 

我推開房門，沈砚修坐在八仙桌旁，正往杯裡倒酒。

 

他見到我，眼裡滿是笑意。

 

他喝下杯中酒，說道：「你釀的屠蘇酒，朕很滿意。」

 

沒等我開口，他又說道：「你昨晚被北燕六皇子慕容賀帶去了使團行宮，然後又自己回來的。宮裡地形復雜，你隻入宮三次，是怎麼找得到路的？」

 

果然宮裡的一切，都瞞不過沈砚修。

 

「過來。」

 

他聲音裡透著帝王的威嚴，不容拒絕。

 

他把我箍在懷裡，貼著我耳邊說道：「你不是一直想做皇後嗎？朕已經命人去陸大夫家傳旨，明日正式冊封。」

 

「你不許再跟那個慕容賀來往。」

 

他身上仍是我熟悉的屠蘇酒的藥香，此時這氣味卻讓我厭惡得反胃。

 

我一轉頭躲開他的親吻。

 

「皇上，請自重！」

 

他發狠一般掰過我的臉，「明月，明月，朕不會再讓你走，你的眼裡也隻能看朕！」

 

沈砚修不顧我的掙扎，強行把我摁到床上。

 

「明月，你隻能是我的……」

 

他話沒說完，突然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我定睛一看，是慕容賀！

 

他一臉憤慨，「老男人也配跟我搶女人！」

 

我拉起他就跑，等會兒被侍衛發現就麻煩了。

 

經過八仙桌時，屠蘇酒的香氣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一臉委屈，「你給老男人釀的酒，不給我喝，我偏要喝！」

 

我一把打掉他手中的酒杯，「不能喝！」

 

屠蘇酒裡有一味烏頭，適當的劑量是藥。

 

過了劑量，就是毒。

 

他恍然大悟，指著我，「陸晚宜你你你……」

 

我抓著他的手，「慢性毒，一時半會還S不了。」

 

按我原本的計劃，我是要下致S的劑量，跟沈砚修同歸於盡。

 

或許是因為慕容賀，這世上又多一個我在意的人。

 

我開始惜命了，沈砚修不配我賠上性命。

 

我們躲過禁衛，來到瓊華宮。

 

「小姐！」

 

看到我安然無恙，蓮兒欣喜非常。

 

「蓮兒，這宮裡不能待了，我們走！」

 

「啊？那我們去哪兒？」

 

我知道蓮兒的擔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先出了這皇宮，待北燕使團回國，我們便混在使團隊伍裡去北燕！」

 

慕容賀一聽，兩眼放光，「你真的願意跟我去北燕？」

 

蓮兒還在猶豫，我催促道：「時間要來不及了！」

 

她想了想，對我說：「小姐，你換上我的衣服，拿我的腰牌出宮，無人敢攔你。」

 

接著她把熟睡的昭蘭抱出來，交到我手裡。

 

「你們先走，我做些安排，免得宮中起疑。我稍後出宮跟你們匯合！」

 

我搖頭，「不行，要走一起走。」

 

蓮兒挺了挺胸，「小姐你可別小看蓮兒，好歹也做了這麼多年寵妃，我肯定會去找你們的！」

 

她見我不動，便推著我往外走。

 

「覺弘大師，還有這位六皇子，我家小姐就拜託你們了！」

 

我抱著昭蘭出門，不放心又回頭叮囑她，「你處理完一定要出宮跟我們匯合。」

 

她笑著點點頭，「放心吧小姐，等我！」

 

我們拿著蓮兒的腰牌順利出了宮。

 

突然空中一片火光，是來自瓊華宮的方向。

 

「蓮兒！——」

 

我閉上眼睛，眼淚不住地流。

 

在北燕使團啟程回國那天，我問顧乘淵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他搖搖頭，「貧僧欠了一條人命，須在此地為她日日誦經。」

 

我不明所以，但也隻能尊重他的選擇。

 

後來，我聽到市井間的傳言，皇上要冊封陸晚宜為皇後，蓮妃嫉妒之下把陸晚宜騙到瓊華宮，燒S了陸晚宜。

 

蓮妃自己則帶著昭蘭公主連夜出逃，不知去向。

 

光祿大夫陸寧遠多年來盼著女兒做皇後，在這臨門一腳，女兒卻一命歸西。

 

他受不了這個刺激，得了失心瘋。

 

沈砚修痛失所愛，日日飲酒，身體每況愈下，已經撐不了多久。

 

我到了北燕後，為蓮兒建了一座衣冠冢。

 

慕容賀以最隆重的禮節迎娶我。

 

三年後，慕容賀登基為帝，我為皇後。

 

整個後宮僅我一人。

 

慕容賀視昭蘭為己出。

 

我們一家，三餐四季，幸福綿長。

 

番外

 

我叫陸晚宜。

 

我爹是個不大不小的京官，四品光祿大夫。

 

在我小的時候，我們一家去弘文寺上香。

 

走在山路上時，前面的女眷中，有一位姿容出眾的姐姐。

 

我認出來，她是姜丞相家的嫡女，閨名明月。

 

他們家跟顧家是世交。

 

她跟顧家哥哥站在一起，宛若一對璧人。

 

可是有一個瘋瘋癲癲的道人經過時，他指著姜明月，說道，「這是皇後。」

 

我爹悄悄拉住他，指了指我，「道長看看我閨女如何？」

 

那個道長面上露出一種為難的神色，過了半響，拍著手道，「也是皇後，也是皇後！」

 

我爹喜不自勝，連連向道長道謝。

 

從那時候起，我爹娘便著了魔一般，認定我能當皇後。

 

教習我琴棋書畫的先生，找的都是收費昂貴的名家大師。

 

我娘常常抹著眼淚對我說：「晚宜啊，你一定要爭氣啊，娘這嫁妝，可有一大半都貼補給你了。」

 

在我的記憶中，我基本上沒有什麼玩的時間。

 

我所有的努力，都在為做皇後而準備。

 

京城裡的女孩子, 都不願意和我玩。

 

「陸晚宜是要當皇後的，我們可別耽誤人家。」

 

我最常聽到的, 便是這樣的冷嘲熱諷。

 

而每年的踏青、詩會、燈會等活動, 爹娘也從不允許我參與。

 

「拋頭露面，萬一被哪家王孫公子看上了，那還得了？」

 

我爹擔憂地說。

 

我看著這四角天空, 常常在想, 是不是當了皇後, 我就能離開這裡了呢？

 

宮裡傳來姜皇後病逝的消息。

 

爹爹欣慰地看著我, 「晚宜啊，你快些長大, 等你做了皇後，爹這輩子也值了。」

 

可是皇後之後還有寵妃。

 

傳聞皇上寵愛蓮妃, 一直沒有立後的意向。

 

我越長大, 越絕望。

 

爹娘的殷切希望，我的惶惶不安。

 

聽下人們說，暮青山有一位高僧, 這幾天在布道。

 

走投無路之下, 我決定去求一求這位高僧。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終於出了陸府大門。

 

我滿懷希望地上了暮青山。

 

在一個山洞裡, 我果然看到一尊佛像。

 

我虔誠地跪下祈求, 求他告知我能當皇後的方法。

 

這時，佛像後面走出一位高僧。

 

「阿彌陀佛, 貧僧法號覺弘。」

 

他看起來就是悲憫眾生的樣子。

 

一定也能理解我的苦楚吧。

 

他拿出一盞造型怪異的燈, 像植物的根莖，又像藤蔓。

 

「這是召魂燈，你得用自己的鮮血養著，待花開之時, 燈亮魂滅, 你的心願便可實現。」

 

我大喜, 求他一定要把這盞燈給我。

 

他有些猶豫, 「這召魂燈又叫換命召魂燈，是用你的命來換皇後命格，你可想好了？」

 

我點點頭，「隻要能當皇後, 我什麼都願意做！」

 

最後他還是把燈給了我。

 

「未開花之前，你任何時候想反悔, 都可以再把燈還給我。」

 

我得了寶貝, 心情大好。

 

「覺弘大師請放心，我一定會把花養出來的！」

 

他嘆了口氣, 「日後你若有難處, 我能幫得上忙的，定當全力以赴。」

 

「多謝大師！」

 

我喜滋滋地回了家。

 

此後的日子，雖然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課, 也要日日都聽著爹娘的念叨。

 

我卻覺得沒那麼難過了。

 

我用血養著這盞燈, 它脈絡延伸，我也相信終有一天它會開花。

 

兩年後的一天。

 

它在我手裡開出一朵潔白的花。

 

我無法形容它有多美麗。

 

看到它的一瞬間，我便失去了意識。

 

這朵花也化作煙塵, 渺渺而去。

 

三天後，S了五年的先皇後姜明月，在我的身體裡醒來。